《静影刀沙》


第二章 盛夏花开

发布时间:2023-12-04

  一阵狂妄的笑声传来,屋内老者正收拾着行李,闻见这笑声不及收拾行李,将包袱往柜中一藏,倚在桌上,假意饮茶。

  “当”地一声,门被踢开,走进三人。为首的双眼如鼠,嘴边八字小胡,黝黑肤色,身后二人,眼神对前那人竟不住有谄媚之意,一看便知是他的跟班。为首那人蔑道:“呦!老头儿,还有心思喝茶。”那老者道:“呸!你这小杂种,亏得你也姓孙,全无半点你爹英豪之气。”

  那为首碎的道:“别提他那老不死的,临死也不留下半点钱财!我不跟着皇军,谁能给我金银财宝。”老人道:“你父行医治病求人,不为图名求利,青泥洼中无人不赞;又日本人多次软硬兼施要你父为日本人医病,你父宁折臂也不肯去,怎么却偏偏生出你这等不肖之徒。”为首那人道:“你这老头儿,若不是看你是我亲叔份上,没让你在皇军处受太多苦。今番又说教起我来,怎么?牢里的滋味还未尝够?”

  老人气得脸青一阵,红一阵,鼻孔往外喘着粗气。为首那人道:“看你年老,不与你一般见识,再有下次,乖乖听话。”说完,又是蔑笑,带着身后二人,出门扬长而去。

  那老人气得满脸通红,大口喘着粗气,心痛如绞。

  没一会儿,又响起一阵咚咚敲门声。那老者在屋内破口大骂道:“小杂种,又来干什么,若要你亲叔性命,拿去便是。”门那一边轻声道:“孙大叔,我是小刀啊。”那老者一怔,起身开门一看,不是小刀是谁。

  那老者便是密林外的孙郎中。孙郎中叹道:“家门不幸啊!出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。”说的正是刚来的亲侄儿孙二狗。孙二狗已做了日本人走狗,真似疯狗一般,到处疯咬。大连城内一等汉奸中便有孙二狗一个。

  小刀进屋说起冬日里曾到这见屋内一片狼藉,又不见孙郎中本人。孙郎中长叹一声,说起原由。原来那日孙郎中被侄儿孙二狗抓去日本军部给日本伤员治伤,孙郎中不从,大骂孙二狗认贼作父,畜生不如。一阵厮打,孙二狗才把孙郎中抓去。

  到了日本军部,孙郎中抵死不给治伤,自然免不了一阵毒打。孙二狗虽甘做走狗,但心中还仅存一丝良知,见亲叔被辱,也极是不忍。暗自买通牢中狱警,大连监狱中,狱警都是大连周近之人,也都给着孙二狗的面子。待风声一过,孙二狗暗自使力,便放了孙郎中。

  孙郎中虽知侄儿暗中庇护,却不满他跟了日本人,仍是不时大骂,口中畜生,猪狗也都用在他的身上。

  孙郎中边说边气,不免泪流满面,泣道:“这畜生日后必遭报应,可惜孙家难有后啊!”孙郎中终生未娶,并无子嗣,只有兄长这一脉相传。

  孙郎中瞧出小刀心不在焉,魂不守舍,问其原由。小刀便将幺叔去世消息告诉孙郎中,孙郎中一惊。

  十几年前,孙郎中曾到夏家湾上山采药,不防被毒蛇咬中。正巧幺叔进山打猎,看见地上躺着一人,赶忙救起送至茅屋。待孙郎中转醒见自己在茅屋之中,已至被当地猎户救下。幺叔常进山打猎,免不了毒虫毒蛇叮咬,慢慢知道山上哪种草药能够治疗。没多久二人便熟悉起来。

  自那时起孙郎中在幺叔处见到小刀。幺叔、孙郎中一见如故,孙郎中曾多次邀幺叔到青泥洼府上登门,幺叔推却再三。孙郎中也就不在强求。孙郎中见小刀聪颖,也就顺手交了他些治伤之法。尚时小刀年幼,对其难解二三。

  孙郎中伤好回到青泥洼,也时常到夏家湾同幺叔饮酒。孙郎中每次来时都会指点小刀医术。时间一久,虽不及寻常大夫,也能治些小伤。至于宝城那次,小刀没了办法,大着胆子做的。

  孙郎中没能在幺叔死前见最后一眼,深已为憾,不觉眼泪滴下。孙郎中哭道:“老哥啊!没想死前老弟不能在你身前啊。”小刀见孙郎中大哭,自己也不免又感伤一阵。又听小刀已将幺叔后事料理完,心中稍安。

  孙郎中到又道:“我没脸在这住下,想北去奉天,携你同行如何?”小刀道:“幺叔要我找到有龙形玉佩的人,,,”小刀将龙形玉佩一事告诉孙郎中。孙郎中低头沉思一会儿,道:“我本该携你到青泥洼,一同寻那有龙形玉佩的人。只可惜我有这等不肖的侄子,已没脸再回青泥洼。”小刀道:“孙大叔,我一人前去即可。”孙郎中还想再说什么,却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  小刀见孙郎中转身拿出包袱,知他今日便离开青泥洼,心中失落一阵。除幺叔外,就是孙郎中待他最好,孙郎中再走,在这土地真是没有亲人。孙郎中拿出五块大洋,交给小刀,道:“这钱你拿着,在外没钱寸步难行。”小刀接过,眼泪不觉流出。小刀给孙郎中收拾几件衣服,二人出门。

  临行前,孙郎中问了幺叔埋在哪,小刀道:“幺叔让我把骨灰洒在夏家湾的大海。”孙郎中听完,大笑道:“好,好,这老鬼生性无拘无束,最厌规矩礼节,临了倒随大海去了,可趁了性子。”孙郎中又道:“小刀,找到有玉佩那人,有需要到奉天找我,到了奉天我会开间医馆。”小刀点头。孙郎中作别而去。

  小刀此时又经分别,心想:不知我这一生要有多少分离,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。

  孙郎中行至夏家湾,在当日被幺叔救起处大哭一阵,又至海边朝大海拜了三拜,向北往奉天去了。

  此时小刀已到青泥洼,却又不知向何处打听玉佩下落。小刀脑中一片空白,也不知饥饿。天黑时,就胡乱找个路口拐角睡了一夜。次日清晨,腹中突感饥饿,这才想起吃些东西。

  小刀起身转过路口,没走几步看见有一包子铺,小刀上前要了三个包子大吃起来。小刀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包子,吃完三个,又要三个。包子铺老板是一老头儿,见他年纪不大,饭量不小,穿着又是破旧,不免爱怜起来。

  突然,进来三个大汉,都穿着松垮的日本军服,一看便知是汉奸。那老头儿颤颤巍巍给上了一屉包子,那三人大吃起来。那三人有说有笑,说着哪家的姑娘长的俊俏。

  三人吃完转身要走,那老头儿赶上前去,道:“三位军爷,小老儿小本生意。三位军爷在着吃了一个月包子也没给钱,,,”其中一个大笑,道:“要钱?给你,你敢要么?”老头儿道:“这,这,”那人不等说完,一巴掌扇向老头儿,又是一阵拳打脚踢,另外二人开始砸向包子铺,蒸笼里包子撒了一地。那老头儿求道:“别砸啦!别砸啦!”

  小刀背对几人,还不知已厮打起来,在一旁还未吃完,见二人砸铺子,赶忙躲开。到外见一人正向倒在地的老头儿拳脚相向。小刀最是看不过有人欺负老者,在青泥洼时就有人曾上门找过幺叔二人麻烦,都被幺叔打了回去。今日见老头儿被欺,胸中怒火中烧,大喝住手。

  那三人回头一看,是一衣衫褴褛的毛头小子,也没把他放在心上,另外二人回身仍打向那老头儿。小刀奋起几步,跑上前去,“当,当,当”一拳两脚,把那三人掀过一旁。

  此时周围人越聚越多,却都不敢插手,众人知那三人都是孙二狗手下:二愣子,三秃子,傻瘸子。三人平时混在一起,借着孙二狗的势,到处惹是生非,旁人敢怒不敢言。

  这三人回过神来,一瞧正是那毛头小子。这三人自从跟了孙二狗,还从未受过如此大辱,起身便向小刀奔去。二愣子,三秃子一个奔上半身,一个奔下半身踢去。小刀后退几步躲开二人。

  傻瘸子操起手旁马凳往小刀头上抡去,小刀一低头,照着傻瘸子腰眼,一拳还了回去。一下就打得起不来身。那二人一看傻瘸子摔倒在地,便左右围起小刀。二人齐上,想制住小刀。小刀前后腾挪,二愣子,三秃子抓他不住。

  小刀转了两圈,绊倒二人,拿起傻瘸子拿过马凳,便往二愣子头上砸去。小刀力大,把马凳砸得两半,二愣子一阵眩晕,头上血刺得留了下来。剩三瘸子一人自是不敢上前。颤道:“小子,有种,,,有种等着。”三瘸子见小刀还欲上前再打,急忙一收扶起二愣子,一手拉起傻瘸子,挤过人群往南跑了。

  小刀扶起那老头儿,伸手拉过另一马凳,扶他坐下。围观众人直到见不到那三人身影在叫起好来。

  那老头儿叹道:“这下可惹了大祸啦!”这话被小刀听见,忙问原由。原来那三人平日跟着孙二狗作威作福惯了,做尽丧尽天良之事。一日三秃子看中城东郭家女儿,多次上门提亲。郭家老汉抵死不从。最后,三秃子急了,连着二愣子,傻瘸子杀了郭家全家,一把大火连尸首、房子化为灰烬。这事一传,青泥洼城内更是闻声色变。今日这三人当街受了大辱,其肯善罢甘休,日后再番找来,祸事定会不小。

  小刀听完,呆了半晌,自打记事起,从未惹过如此祸事,登时没了主意。人堆里就有人道:“看这小子衣衫破落不堪,想是无家可归之人。”那时日本人已连同旅顺、甘井子等在内强占了去,日本人在大连各处烧杀抢掠,有千万流离失所的人同小刀一样。那人又道:“赶快和这老冯头收拾收拾逃吧!路上相互也有照应。”那老冯头儿也觉与其在这儿等着那些人来,不如先逃命去。

  就算小刀今日不见这事,也不防以后哪日三人会生起事端。那老冯头在这做了二十几年包子,上至显贵富贾,下至贩夫走卒,皆爱这道美食。日本人占了大连后,生意日渐萧条,经常有日本兵或是走狗汉奸到这吃白食,二愣子就是其中一伙。

  此时也别无他法,只能离开而去。老冯头不忍一个从未谋面而出手相救的少年就此遭受大祸,围观人走后,便对小刀道:“小伙子,你是个热心肠,不想惹了这等事。你要别无他路,就跟我老头子走到别处。老头子别的能耐没有,做包子敢说青泥洼还没人能做的过我,到哪也能混口饭吃,我再把着手艺传给你,咋样?”

  小刀略有踌躇,心想:刚到青泥洼,还没找到有玉佩那人,就闯下这等大祸。如果真走,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人;但不走,孙二狗带人找麻烦自己又独木难支。老冯头也看出小刀为难,知他或许还有其他事,又道:“这样,小伙子,你若不想逃走就先帮我老头儿收拾东西。”小刀,老冯头二人收拾起来。

  收拾完老冯头刚走两步,突然停下脚步,手往大腿一拍,大声道:“对啊!怎把这贵人忘了。”老冯头对小刀道:“我有一不离开青泥洼也能避祸的办法。”小刀大喜,道:“什么办法?”老冯头道:“先别细说,咱们先躲起来,晚上再走。”小刀满腹狐疑。

  下午时分,二愣子那三人又来包子铺,身后又跟着两个八尺大汉。二愣子等人找了一圈,见包子铺内早已没了人,能砸的全部砸烂,又咒骂一阵,把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通,一把大火把老冯头二十多年赖以生存的包子铺付之如炬,这才算出了口气。

  远处角落,老冯头看着大火,心中冰凉,唏嘘一阵。乱世中,又有多少类似事情上演。小刀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不知何时来的少女,惨然看着燃烧的包子铺,仿佛落下泪来。

  时间像静止一般,老冯头和小刀等着夜幕降临,好像过了一天一夜。天完全黑了下来,老冯头带着小刀三转两转来到一偏门,“咚,咚,咚”敲了三下门。不一会儿,从里面出来一人,那人短发细眼,小刀初见那人,便觉那人能干利落。

  那人一见老冯头便道:“冯大叔怎么这么晚来了?”老冯头都将今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,小刀心想:二人原来之前相识。那人愤愤道:“这帮二腿子,真是借了势”那人又瞧小刀,笑道:“好小子。”那人也没问老冯头来了何意,便带着二人往里走。

  小刀走进院内,见庭院光亮如洗,院内有一莲花池,池内残月倒映,稍有微香。那人引着二人没走几步,到一房门前。那人在外道:“老土叔,冯叔来啦。”

  门被打开,走出一人借着月光,小刀见那人发已挂白,后背微弯,但双眼有神,不觉“咦”了一声。走出那人正是李土,小刀心下大惊,立刻低下了头。

  李土出门时便看见小刀,也认出他就是当日给他大洋的那少年。李土先道:“发生了何事?”老冯头这才细说起来。

  李土听完,怒道:“自从孙二狗跟了日本人,连祖宗都不知姓什么了。他手下更是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。”李土又道:“老冯,你与这小伙子认识?”老冯头道:“不认识,早上他只是来我这吃包子,见我遇事不平,出手相救,若不是他,我这把老骨头在就零散在别处。”

  李土笑道:“看来你小子跟我有缘啊。”这话一出,老冯头一愣,他不知小刀和李土之前有一面之缘。老冯头问起这事,李土也是不答,道:“先歇息吧,来运,收拾两间客房。”说完李土关门回去。

  出来引着那二人便是来运,来运带着二人到了客房,但客房就与李土屋子相对,先安顿好老冯头,来运又带着李土到隔壁客房。

  一进门,小刀不知如何下脚,屋内摆设极是简单,毫无贵重之物,一张桌子,两把椅子,茶壶茶杯,一张木床,小刀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房间,只觉得到处奢华无比,当着来运面儿却又不敢伸手去碰,更别说张口问这是什么,那是什么了。

  待来运出屋,小刀一人这才小心翼翼躺在床上,甚至连翻身都不敢,生怕弄脏了木床。小刀暗自琢磨:看屋中出来那老头眼神,似乎有话对我说,只是见冯大叔在旁才没对我说。难道他与那杂货铺的老板旧识,明日要把我送到他处?

  小刀掏出孙郎中给他那五块大洋,心道:“送去也无妨,不过给他一块大洋便是。”思及此处,心又道:“不知大哥现在是否回到了山上,也不知孙二叔现在到了何地?”小刀脑子里稀里糊涂想了很多,不觉睡着了,梦里还都是夏家湾的事,不知何时,又见到下午表情惨然的那个少女。

  次日清晨,小刀醒来时还对昨晚的梦大感到奇怪。小刀起身想寻老冯头去。刚走到门前,来运捧着一套新衣推门进来,来运笑嘻嘻道:“你叫小刀吧,冯大叔被老土叔叫到厨房去啦,这下天天能吃到冯大叔的包子啦,哈哈。给你,老土叔让我拿来的新衣服。”说着,把新衣交给小刀,小刀听老冯头如此,心中有了一丝喜悦。来运又道:“走,小刀,吃过早饭见老土叔去。”小刀一怔,又随即一想:见他又如何,我又没有接过他的大洋。小刀想到这,换了衣服跟了他去吃早饭。

  桌上饭菜极简,仅有几个包子,两碗稀粥,一小碟萝卜咸菜。包子尽管昨早吃过,但也觉今日早饭如珍馐一般,大口吃了起来。来运在一旁道:“吃这包子,冯大叔早上做的,你尝尝,可好吃啦!”说着给小刀夹了一个包子,小刀道:“好吃!好吃!”

  李土恰在二人吃完时进来,小刀一见李土,又紧张起来。李土道:“早上面粉用完了,来运去街上买点回来。记着,碰见孙二狗的人,离得远点。”来运笑嘻嘻道:“天天能吃到冯大叔的包子啦!”说着,欢天喜地地就走了。此时,后屋里只剩李土和小刀二人。

  小刀觉得呼吸都越发困难。李土道:“你学过功夫?”小刀道:“没,,,学过点,,,一些。”李土又道:“你从哪来?”小刀觉呼吸更加困难,道:“夏,,,夏家湾。”李土低声道:“当年老毛子和日本人在那杀过不少人。”

  李土出了后屋,小刀不自觉跟了上去。李土去了马厩,那匹黑马一见李土,欢呼起来,李土道:“这马好吗?”小刀见那马全身毛黑如碳,鬃如硬钢,四腿修长,马蹄宽大。就算不识马的人一见次马,也知是匹难遇的良驹。小刀低声道:“是,,,是匹好马。”

  李土走进马厩,牵出黑风,走出侧门,小刀自然跟上。二人一马向西穿过小巷,转过两个路口,只见一片难得平地。东南北三面堆石垒砌,四周盛柳葳蕤,平地上嫩草青青。微风拂面,小刀感觉一阵舒畅。

  那黑风一到此地,更加鸣叫起来,四腿不住移动。李土道:“会骑马吗?”小刀道:“会。”李土递过马缰,道:“上去试试!”小刀一怔,不觉接过马缰。

  小刀踩了马镫翻身上马,黑风似不愿陌生人骑在自己身上,没等小刀坐好,便窜了出去。小刀勒紧马缰,双腿夹紧马腹,赶紧坐好。那马似乎更加暴躁,见不是主人,前后马蹄不住跳跃,想把小刀掀翻在地。李土只在一旁静静看着。

  时间一长,小刀便觉力气不支。凡人在平稳之地,便能使出全力;在漂浮不定处,如深处大海,或跌下悬崖,很难使出力气。小刀此刻便是如此。黑风见摆脱不掉小刀,索性奔向堆石处,纵身一跃,跳上石堆,窜入柳树林中。

  黑风已通人性,此时专挑树杈多出奔跑。尽管树杈划得小刀脸上,肩上生疼,但还是不敢一下卸下全力。小刀见前面有一折断树干,树干搭在另一棵柳树上。黑风若从此穿过,马身能过,小刀必被树干拦下。

  小刀心里叫苦:“就是欠你一块大洋,给你就是,又拿何必用马来害我。”再有少许迟疑,就会被树干拦下。小刀心一横,尽管有被马蹄踏过危险,也得一试。小刀纵身一跃,栽下马来。赶巧黑风后蹄奔他小腹踢来。

  此刻堪称千钧,小刀展开腾挪功夫,向侧一滚。左手抓住树干,便如吸上一般。左手一用力,身子被拉了过去,左右手上下攀爬,到了树干中部停了下来,这才躲过一劫。

  李土不知何时已到跟前,拉过黑风,那马立刻温顺起来。

  小刀见马不在暴躁,也就下来。李土眼盯着小刀道:“刚才那一腾挪功夫,谁教的你。”那声音冷峻,迫不及待想知道那是谁。小刀此时极是恼怒,虽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腾挪的功夫,也不及细想,朗声道:“幺叔教的我。”说着,从怀里拿出一块大洋,给了李土,道:“想来你与那杂货铺的掌柜相谋,不过为了黄纸罢了,今日偿还一块大洋给你罢了。”说完,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洋递与李土。

  李土不接,又道:“那人是不是左脸有一道疤?”小刀道:“不说,我就不说。”李土见他这孩子气也不觉笑了一声,李土接过大洋,道:“这下能说了吧。”小刀怒气冲冲,道:“没有。”李土道:“那人是不是姓何。”小刀道:“他没姓,今日偿还你一块大洋,在不两欠,我这便去了。”欲扭身离开。

  李土表情极为痛苦,黯然道:“看来不是三弟的后人。世上会腾挪的功夫又不止三弟一人。”小刀见不得老者在自己面前神伤,见李土这样,心里愤怒全无。李土随口道:“有空让幺叔来着坐坐。”小刀默然,半晌低声道:“幺叔已经死了。”李土这才想起那日小刀偷黄纸的事。

  二人忽听一阵咯咯娇笑,一少女道:“老土叔果然在这。”小刀侧头一看,不觉大惊,那少女双眼明亮,长发如墨,肌肤白皙,脸透红润,面如桃花,正是昨日见到那少女。小刀一下子心跳的直快,脸红了起来。

  那少女正是王彦章独女王静淑。李土一见静淑,心里缓和许多,道:“你这丫头,每每早饭过后就喜欢到这处来。”静淑道:“刚刚听来运说冯大叔来咱们家啦,昨天我还看见他的包子铺着了大火,还担心冯叔会有事。”

  李土牵马,和静淑走在前,小刀在后。到了空地,李土道:“上马吧。”静淑嘿嘿一笑,翻身上马。那少女翻身上马,黑风嘶鸣一声,精神抖擞,张开四蹄,驰骋与平地之上。那马却不似先前一般,虽箭步奔腾,但马背平稳,很少颠簸起伏。小刀在下暗暗吃惊。心叹道:“这马灵性异常,果然是匹良驹。

  兜了一圈回来,静淑正要下马,正巧一蜜蜂飞来,蛰了下黑风泪槽,黑风痛及,也不顾静淑在背上,突然向前狂奔起来。静淑从未在黑风背上如此狂奔。静淑力小,已夹不住马腹,眼看就要跌下马来。

  李土年老,虽已见黑风负痛受惊,本想拉住马缰,伸手却慢了一步。一旁小刀也未拉住马缰,奔向前去,但仍不及黑风快。

  静淑跌下马来落地之前,小刀奋力向前一跃,转身后背平躺在静淑将要落地之处。静淑正好落在小刀身上,小刀一把抱住,向侧一滚,生怕马蹄踩中二人。小刀自小打摔惯了,这一撞也没有大碍,静淑却早已吓得花容失色。又让小刀一抱,脸已红至耳根,连忙起身。小刀不知男女授受,见静淑如此,自己脸又红了起来。

  黑风痛劲已过,温顺起来。李土举鞭上前,狠抽了几下,黑风负痛,也不躲闪,好似知错一般。静淑上前道:“老土叔,算啦。我也没被摔疼,只是那少年,,,”说着声音低了下去。李土又抽了几鞭,这才停下。静淑上前抚摸马颈,温声道:“黑风痛吗?”黑风如听懂一般,长鸣一声,回头在她手臂磨蹭,神态极是亲昵。

  李土道:“咱们回去吧。”李土牵马,三人就往回走。路上,静淑总有许多话问小刀,“你从哪来?”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,“那也有大海吧?”,“村里无人夜晚会有鬼火吗?”,小刀红着脸一一回答。小刀目光偶尔碰到静淑眼睛,赶紧低下头去。静淑却没有留意,她的笑总能引得小刀抬头去看她。

  到了王宅,李土把马牵回马厩,顺手填了草料。静淑道:“小刀,这宅上连一个也没有像你我这么大的人,我们能一起玩吗?”小刀脸更红了,用力点点头。李土在一旁听如此说,笑道:“这么大人了,总想着玩。”静淑努起嘴,道:“先生成天讲孔孟老庄,唐诗宋词,沉闷极了。”又对小刀道:“回放风筝吗。”小刀低头道:“不会。”静淑喜道:“走,我去教你,咱们放风筝去。”拉起小刀的手跑去内院,边跑边喊:“老土叔,小刀我带走啦。”

  静淑跑至一见房外,那房间比李土的小了些。静淑轻声道:“你在这等着,我去拿风筝。”静淑上了台阶,推门而入,进屋便见一人坐在桌前做着女红。静淑道:“陈大姐,风筝我拿走了。”那便是陈月华的房间。陈月华道:“又到哪野去?”静淑道:“老土叔昨天刚收了一人,我同那人去。”陈月华知李土很少用人,用人也是忠厚内敛之人,陈月华道:“早点回来,刘府好像中午来人呐。”静淑一听,有些失落,只是低声应答,说完转身便走。

  小刀、静淑二人又回到之前平地,静淑坐在一大石上,并没有放风筝的意思。小刀也坐了下来,过了许久,静淑看着前方柳树,道:“小刀,你知道刘府吗?”小刀摇头。静淑又道:“爹爹和刘老爷许下亲事,下月初五,我就和刘家少爷成婚了。”小刀一听静淑快要成亲,心中竟突然难受起来。又听静淑道:“三年前,我曾见过刘少爷一面。那时年幼,他仪表堂堂,才高八斗,老人们总说他日后会光宗耀祖,将来定是个大人物。可是不知怎的,一想起我要嫁给他,心里总是有所纠结。若不嫁给他,心里同样不能平静。几月前,我又见刘少爷一次。他正如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,玉树临风,正是偏偏佳公子,但感觉眼睛里少了些什么。”说到这,小刀见静淑两行清泪留下,登时不知所措。小刀不知如何劝解,道:“那就嫁,,,不嫁,,,额,,,。”静淑又道:“家中爹爹,还有刘老爷都以为是一金玉良缘,两家极力要促成此事。”小刀不知少女心思,但是也能听出静淑心里苦闷极了,自己心里同样难过。

  静淑忽道:“我们刚刚认识,和你说这些干什么,我们是来放风筝的。”起身便拿起风筝。静淑又道:“家里除了爹爹、陈大姐、老土叔也不认识什么人,就连私塾先生爹爹都请到家里,很少让我外出,长这么大竟连一个朋友也没有,我们能成为朋友吗?”小刀低声道:“能,当然。”静淑大喜,笑了起来。小刀见那笑容,经阳光一照,更觉得像桃花般灿烂。小刀见她笑了,自己心中也喜悦起来,只是不敢正眼看静淑的眼睛。

  二人放起风筝,小刀虽然不会,学起来也极是简单。静淑拿着线轴,小刀拿风筝。微风吹拂,小刀松手,风筝借了风势直上天空。静淑在前跑起来,小刀看这画面,心道:真想这样一直下去。随即又想:还没找到带有玉佩那人,等我找到那人,见了大哥,如果再有大小姐放风筝,,,想什么呢?大小姐怎么能去夏家湾呢。

  小刀刚跑两步,有一物从怀里掉了出来。小刀回头一看正是龙形玉佩,赶忙低身捡起。静淑回头见他弯腰拿起什么,回来问道:“什么好玩的玩意?”小刀道:“玉佩,幺叔给我的。”静淑收了风筝,伸手道:“拿来给我看看。”小刀递给她,静淑接过瞧了又瞧,道:“这东西真好看,你看这根条纹,从龙头一直延伸至龙尾。”静淑一边说一边指着那条条纹。静淑还给他,道:“这东西真好,跟我说说你的幺叔吧!”

  静淑与小刀只第一次见面,但静淑直觉小刀是个好人,二人能够熟悉线知起来。

  二人又坐在大石上,小刀说起以前和幺叔的事。静淑听完,知悉小刀幼时悲惨。又听他说会腾挪的功夫,静淑从不知腾挪是什么,便道:“给我露一手腾挪的功夫,好不好?”小刀有点不好意思,静淑再三要看。

  静淑看出小刀说及幺叔的事,难过不已,便要小刀显显,把悲念转到别处。

  小刀走进一棵柳树,左手上伸,抓住树干。一用力,脚已离开地面,左右手来回向上引伸。到了树干中部,两脚一蹬,又跳至旁边的一棵树干上,双手抱住。两脚又一蹬,跳至另一棵柳树。小刀一口气跃过七八棵柳树。静淑在下拍手叫好。

  小刀红着脸下树,静淑跑到小刀身前,道:“你有空教我这功夫,好不好?”小刀道:“大小姐学这功夫很难的”静淑道:“不许叫我大小姐,叫我静淑就好了。”小刀低头道:“好,静,,,静淑。”静淑笑了起来,也没再说要学腾挪的事。

  静淑道:“我们回去吧!刘府的人应该快到了。”说到这静淑眼睛又暗淡下去。小刀听了也有些低落。

  二人走在回去路上,静淑道:“真想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回家去。”小刀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。

  时已近正午,小巷人已多起来,二人转过两个路口,不防身后一人快步走来,撞了静淑一下,赶忙向前跑了。静淑右手向腰间一摸,指着那人,大叫道:“那人偷了我钱袋。”小刀一听,急追上去,那人见有人追了过来拼命跑了起来。小刀虽来过几次青泥洼,但对道路并不十分熟悉。那贼专挑狭窄小路奔跑,小刀没追几步,已看不见那贼。小刀心里着忙,心急道:“得赶紧追上那贼,静淑该等的急了。小刀胡乱追了一会儿,还没见那贼踪影。

  情急之下,小刀双手按住土墙,纵身一跃,已跳上墙头。此时居高临下,看的清晰,四周一看,只见那贼已过了三个路口向东逃走,便沿土墙,尽选近路追了上去。小刀身法敏捷,施展腾挪功夫实属上等身手,引来众人暗暗称羡。没一会儿眼看追上那贼,纵身下跃,扑到那贼,一拳往那其上挥去,那贼登时门牙掉了两颗。那贼不知小刀是何人,哭丧求饶道:“好汉爷爷,别打啦!钱袋还你就是。”说着从怀里拿出偷的钱袋,交给小刀。小刀接过钱袋,起身又狠踢了两脚,那贼又求饶一阵,见小刀似罢手,起身踉跄一溜烟儿的跑了。

  小刀见那钱袋棕色丝绸缝制而成,虽经那贼之手,仍完好无损,放下心来。转身往回走哪成想追的急了,找不回原来的路。尽管又上土墙,往来时方向望去,已看不见静淑的影子。小刀摸索着回到先前路口,静淑已不在那里,小刀心感一阵悲凉。

  原来,静淑见小刀追了那贼,也上前追了几步,但已追不上小刀。静淑又担心小刀回来时找不见自己,又回到分开时的路口。等了一会也没见小刀回来,心中焦急起来。静淑曾听李土道:凡小贼十有七八随身带着刀具,以防被人追上动起手来。静淑想到这,脑中马上浮现到小刀中刀的画面,急得快哭了起来。

  正巧,来运买面回来,赶着马车见到静淑。来运赶忙上前,问其事由。静淑将事说了一遍。来运道:“我先送大小姐回去,再来寻小刀。”静淑不肯,执意要一同前去,来运只好载了静淑,一同寻找。

  当小刀回到先前路口时,静淑已至城城南;小刀寻至城南时,静淑又到了城北。青泥洼不大,故能在极短时间,从此及彼。

  小刀到了城南,心道:“我还是回到原地,静淑一定会回来的”。转身又向城东走去,路上小刀逢人便打听,很快找回了远处。等至日中,静淑和来运果然又回到此处。小刀一见静淑,心中低沉登时化为乌有,静淑见小刀时,心中焦虑也去得无影无踪。或是从现在始,心中才有某种连带。

  二人向前,小刀将钱袋还给静淑。静淑道:“你到哪里去了,我到哪也寻不到你。”正说着,眼圈红晕,似流下泪来。小刀低声道:“我追上那人,夺回钱袋,在想返回时却已找不到了路。等找到了路找回时,却又不见了你的影子,只好到处寻了一遍,仍未寻到,只好折身又返回来等你。”静淑低头摆弄着钱袋,生怕小刀看见眼中快要留下的泪水。从此时,二人的命运已紧紧系在一起。

  来运在远处,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,到二人身前,道:“小兄弟,没有受伤吧?大小姐和我把整个青泥洼找了一圈。”小刀这才知道静淑亦在找他。静淑一听这话,心跳得加快。来运道:“走吧,我们回去。”小刀和静淑上了马车,三人一起回了王宅。路上颠簸,静淑胳膊偶尔碰了小刀一下,二人有些忸怩起来。

  到了王宅侧门,来运不管外出或是从外面回来,都走这侧门。来运把面粉卸到后厨,小刀和静淑跟来见了老冯头。老冯头一见小刀笑着说起教小刀做包子事来,小刀也是愿意。静淑见老冯头也笑颜渐开,老冯头见静淑,上前问好。

  李土走进后厨。三人一起回来时,李土便瞧见。小刀见李土还有早上时得落寞。李土道:“静淑,刘府来人了。你爹爹叫你过去。”静淑一听,瞬间低落下来,走了出去。小刀见静淑背影,心中涌出说不出得滋味。

  来运将回来之事说给李土,李土听完瞧向小刀,表示认可。小刀见李土眼神,恍然间有种见到幺叔感觉,只是转瞬即逝。

  静淑走进正堂,只见父亲王彦章居中坐着。桌上放着精美物品,静淑便知是刘府送来。那王彦章也已满头银发,比之李土,更有一番威仪。右手边坐着一老者,穿着马褂,带着一副金丝眼镜。老者下首坐着一少年,那少年浓眉大眼,鼻梁高挺,白净面皮,只是眼神呆滞。

  静淑一见那少年,便低下头,坐在了左手边。王彦章道:“贤侄近来可好。”那少年想说什么,喉咙一动,把话咽了回去。那老者见状,道:“犬子上月偶感风寒,近来已是大好。”那老者自是那少年刘一刘公子的父亲刘老爷。王彦章道:“如此,贤侄应多休息才是,下月初五,已是大婚日子。”静淑低声道:“刘公子该多休息。”刘一只低声应道:“嗯。”

  刘老爷与王彦章寒暄几句,随后便张罗起二家的婚事,二位长者自是开怀畅谈,只是羞得静淑满脸通红。刘一公子仍是目光呆滞,看着前方,似神离开了窍。刘老爷起身道:“王兄,小弟专等下月初五,我两家大喜日子。就此告辞。”王彦章起身拱手道:“到那时已是亲家公了。”说完,二人大笑。两边的刘一和静淑也都不自然起来。

  王彦章和静淑领着几个仆人送刘老爷父子至大门外,挥手作别。静淑看着刘一背影,竟快要落下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