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影刀沙》


第五章 当年旧事

发布时间:2023-12-04

  是晚,小刀悠悠转醒。小刀自小山上山下,摔爬滚打,粗糙惯了,身子强壮如牛,这才如此快的转醒,却虚弱至极,一睁眼见静淑平安无事,心自放下。又见王彦章,李土,陈月华在旁,心下慌张,强欲起身。陈月华忙上前按住小刀,不要他起来,道:“快躺下。”话语间挂怀之意尽显,然虚弱之气竟与小刀无异。陈月华拿出龙形玉佩,又道:“这可是傍晚时从你怀中掉落之物?”伸手递到小刀身前。

  小刀一见那物,眼神登时明亮,忙伸手像怀里一摸,终是虚弱,仅一小小动作,极为缓慢,却没摸到一物,道:“多,,,多谢大姐,,,拾,,,拾到此物。”小刀惊喜之下,竟又晕了过去。

  李土道:“小刀左胸口中枪,可偏偏心脏却长在右胸口,换做旁人早已一命呜呼。小刀身子还弱,但不打紧,现已没了性命之忧,现已暂时晕了过去,无甚大碍。”陈月华听了李土的话,这才放心。

  静淑见陈月华手中紧握这那物,神情大不似平常,便知那物非同一般。一月间,静淑也曾见过那物,小刀甚是爱惜它。心道:这龙形玉佩到底为何引得小刀和陈大姐如此珍重?

  房外,雷声震天,雨势袭地,突闻一声枪响。老冯头推门而入,浑身均已浇透,似从水里捞出一般。老冯头哭道:“宅外都被日本人守着,来运欲外出,一出门就被日本人枪杀了。”一道闪电,擦亮黑夜,随后一声闷雷,震彻大地。

  那来运一向手脚麻利,做事妥帖,在李土处从不偷懒耍滑,宅上人都愿意和他一起,又深得李土喜爱,李土无一儿半女,视来运如亲子。今闻来运被日本人杀死,一股气力涌于心头,登时晕了过去。王彦章赶紧叫人抬到李土到了屋子。

  静淑一日之中迭遇危急,皆是小刀为己化难为安,心中更与近了些。静淑见老土叔晕倒,慌乱之心更甚,急忙随了出去。陈月华却始终看着小刀,手里握着龙形玉佩,浑身微颤,低声道:“你,,,你终于来了。”两行泪水,顺着脸颊滴落在榻。

  那边王彦章仔细一瞧,便知李土急火攻心,并无大碍,也自放心,见静淑在旁,道:“放心,老土叔没事。”静淑也稍安心。王彦章转身拿来湿帕,放在李土额头,喂了一碗汤药,不多时便自醒来。李土又想起来运的事来,想起许多年来,来运在己旁,真是得力之人,心自哀痛。李土问道:“来运尸体可曾拿回?”老冯头道:“那日本人似故意般,枪杀来运后,便把尸体拖至内院,而后又出去,并不叨扰他人,可更觉可怖。我们一行把来运尸体停在后院。”李土简要交代几句又昏晕过去。

  静淑见父亲与老土叔各自悲痛,不愿在旁徒增二人烦恼,便退了出来,又回到正房。静淑见陈月华呆呆望着小刀,不动一寸。时二更天,静淑劝了多次回房歇息,陈月华执意不肯,含泪摇头,表情痛苦至极,静淑无法,只好陪伴在侧。

  陈月华喃喃道:“这么多年,你还是回来了。这么多年,你又去了哪?”静淑听不清楚,道:“陈大姐,你说什么?”陈月华似没听见般,又喃喃道:“当年你狠下心肠撇下我,一走了之,剩我一人在这深院度日如年。我每时每刻不在想你。他待我甚好,只是我始终不能忘了你。”两行清泪,娟娟流出,泪水早已浸湿席被一片。

  静淑从未见陈月华如此悲伤,不知如何劝慰,只得紧紧抱住陈月华。陈月华道:“他会回来吗?”静淑以为说的是小刀,道:“当然,一定会回来。”

  过了一夜,雨仍然不住。李土转醒,睁眼见王彦章在旁,道:“大哥,来运可安置好了?”王彦章道:“已停在后房。”李土道:“可怜来运因我等招来杀身之祸。”王彦章痛道:“我违背金兰之情招来罪孽,尽管应在我身上,哪可知累及他人。”良久,李土道:“小刀可醒了?”王彦章道:“还未醒。”李土见屋内无人,道:“每当我见到小刀,心中总有一道身影在我眼前。”王彦章道:“我见过小刀几面,也有此意。”二人相视一阵,李土道:“小刀会腾挪的功夫,像极三弟,我问他时只是说幺叔曾教会他。”王彦章道:“小刀的身法确是像极了三弟。”李土道:“我兄弟恐怕活不过几天,有些事还是问清楚,静淑或也该知道真相了。”王彦章脸色痛苦,双手掩面,良久道:“我们一同去看看小刀吧。”李土强起身,王彦章搀着李土,二人一同又到正房。静淑见李土无恙,也自放心。

  陈月华此时已是支撑不住,王彦章道:“回去歇息吧!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事。”陈月华仍是望着小刀,期盼尽快醒来。李土道:“若是打熬不住还是回房吧,否则即知那人消息又能如何?”陈月华望向李土,尽有讶色。

  静淑不知说的是什么,只觉有什么事自己并不知情。陈月华真就起身打算回房,静淑忙搀扶出去。临躺下时,陈月华叮嘱静淑道:“小刀醒来,马上前来叫我。”静淑点头答应。

  二人出去,王彦章道:“难道小刀?”李土道:“小刀之前只是说过一次,然我深悔未有细问,一切只有等小刀醒来方可知晓。”王彦章此时比之以前更是心神不宁。

  外面雨已收住,天边泛白。雨水冲刷石板光亮映洁。老冯头在后房已把薪架支好,来运尸体平整放在其上。老冯头前来告知李土准备停。李土来至后房,看着来运的尸体,脑中不断闪现来运小时的事。老李头在旁道:“二老爷,该把来运火化了。”李土长叹一声,举起火把,点燃薪架。后房浓烟滚滚,火焰乱舞。血肉之躯,归于尘土。

  三日后,小刀长吸一气,醒了过来,要动弹一下身体已是极难,右手有重物般压在上面,小刀仔细一瞧,见静淑伏在榻前,便不再动弹。静淑恰时也醒,见小刀望着自己,不觉两腮透红,低声道:“你醒啦!你都晕了三天三夜了”。小刀见静淑桃容憔悴,泪痕满面,已是伤心多时,也自忸怩。小刀道:“那府上人呢。”静淑黯然道:“家中老冯叔已被日本人杀了,父亲气得晕了过去,老土叔和陈大姐把老冯叔后事料理好,都在旁守着,我便过来瞧你。”虽说是料理,只是在后房也似来运般火化了。

  静淑昨夜在父亲处守了一夜,天亮时李陈二人来替静淑,静淑心中牵挂小刀,于是又到这来。小刀见静淑疲态尽显,只是良久未眠。静淑道:“陈大姐有事想问你,我去叫她。”小刀知王家今已遭难,池田立手辣心狠,说出做到,王家已无力反抗,又不知陈月华有何事要问。

  不多时,李陈二人扶着王彦章进来坐下,三人皆面色凝重。陈月华道:“可好些了?”小刀从未与陈月华说过话,道:“已,,,已好多了。”陈月华道:“现已府上遭难,难有生机,老冯头也被杀了。”陈月华也识得老冯头,先前多时买他包子,今老冯头已死,也自哀伤。

  小刀因自老冯头才进得王宅,今老冯头已丧,心中更是难以接受。陈月华拿出那龙形玉佩,道:“这物可是你的?”小刀一见龙形玉佩,顿时想起幺叔来,道:“这玉佩是幺叔临终前转赠于我,要我携此物找寻同样有此物的人。到王家一月有余,每逢外出都会问起他人,只是始终没能打听得到”静淑也知小刀时常向外人打听什么,却不知是这事。

  陈月华闻言,怒道:“你故意来到王家是也不是?那日本人是你勾引而来,是也不是?”静淑在旁,见陈月华如此恼怒,急忙上前,道:“陈大姐,小刀怎会和日本人有关系呢?”

  小刀道:“陈大姐看错小刀啦!是老冯叔带我上的王宅,我此前只是听说过王宅,这些老土叔都已知晓。”李土点头称是。

  陈月华道:“那人未曾与你说起王宅的事吗?”小刀道:“是谁?幺叔吗?”陈月华只盯着小刀,只是面上并无愤怒责备之意,却又露出关怀之色。小刀又道:“我与幺叔在夏家湾生活十余年,幺叔从未说起青泥洼,更别说王宅的事。”一听“夏家湾”三字,陈月华“啊”了一声,显是吃惊。

  静淑见陈月华如此,更是摸不着头脑。陈月华道:“那住处可是一间茅草屋,院内有一青石碾,那石碾却是方形。”小刀奇道:“正是,陈大姐怎知道?”陈月华再也忍耐不住,两行清泪兀自流出。

  陈月华从怀里拿出一物,小刀惊叫道:“啊!龙形玉佩!”陈月华拿出的龙形玉佩与小刀的并无异处。那龙状蜿蜒吞吐,玉质剔透无暇,真似蛟龙般。王李二人也自惊讶。小刀道:“你识得幺叔,你就是幺叔要找的人。”陈月华道:“你的幺叔是否左臂略长于右臂,且力道也是大于右臂?”小刀愈感发奇,道:“正是。”陈月华转身向王李二人哭道:“那人正是立阳无疑。”

  李土也曾问过幺叔体貌特征,然均与何立阳不符。只是左臂稍长且力大,纵使李土精细,也没能发觉。但于那晚,王李二人一提幺叔,李土登时想到,“幺”字,自是最末最小之意,王李何三人结义之时,何立阳正是排行老三。

  王彦章道:“直到今日,你还是不能忘了他。”陈月华叹道:“此生这人我始终不会忘记。”李土一旁一言不发。

  小刀道:“幺叔要我把这玉佩交给你,同时还道他一直都在夏家湾等你。”陈月华听完哽咽难停。半晌,陈月华道:“他曾娶妻吗”小刀道:“从未。”陈月华道:“你不是他的儿子?”小刀道:“我自小被幺叔捡来,幺叔并无子女。”陈月华道:”那他骨灰在于何处?”小刀道:“幺叔要我将骨灰撒向住处前的大海。”陈月华低声道:“真是他,你到夏家湾我怎能未想得到。”

  陈月华转向王彦章道:“立阳离开王家十余年,与小刀贫祸相依,临终时交给小刀我传家的玉佩,却至死都未提青泥洼之事,可见立阳意丧如烬,心死如灰。可天降机缘,让我再见此玉佩。王家今遭大难,料难以绝处逢生,我又时日无多,上一辈的事该有个了结。”王彦章道:“十余年都过来,今日再提又有什么益处?”陈月华道:“立阳已死,我已无牵挂之人,当年约定我恐要食言了。”

  王彦章道:“这么多年,日日见你闷闷不乐,郁郁寡欢,我又如何安心过去?一切都将依你罢了。”陈月华道:“多谢成全,我依旧是不会离开王家的。”王彦章道:这么多年,你还是怨恨与我,是我对你不起,九泉之下我愧对立阳。”

  陈月华回身对静淑道:“静淑,你可知你父亲的事?”静淑自小到大,王彦章对壮年之时之事未说只言片语,只得道:“爹爹从未说起。”

  陈月华苦笑一声,道:“你父亲本是山东威海人氏,你祖父祖母早亡,自小蒙受异人名师,传了一身武艺。只因你父亲年少轻浮,好抱不平,三拳打死乡绅富贾家的儿子,官商阴结,害得你父被迫离乡。后正直北洋水师新建,你父亲绝然入伍。凭武艺深得右翼总兵刘步蟾的赏识,做了副招讨使,协定远防务。”

  静淑常听先生提及,北洋水师乃是前清第一新式水军,心道:原来父亲如此神勇,却从未听父亲说起。不觉望向父亲,只是王彦章双手捂头,显是难过,静淑不解。

  陈月华道:“一次,你父亲带人巡查水军营附近,走至高山岩石处,见大海激浪滔天,辽阔宽广,自心旷神怡,胸怀舒畅。忽听一阵呻吟之声,只是风声太紧,辩不得具体方位。你父亲派人四下寻找,不多时一人来报说就在不远树林外有人瘫倒在地,你父亲忙带人去探究竟。果然,密林外见一人浑身血污,自难动弹。你父亲忙上前扶起那人,见那人已是气息微弱,口唇干裂,失血过多,眉宇当中却带有一丝英豪之气。又见那人是西洋装扮,衣衫血渍污秽不堪,平时定是笔直平整,一看便知是富人家的新式人物”

  静淑见陈月华已是气喘,上前抚背轻拍。陈月华抓起静淑的小手,眼神柔和异常。

  陈月华道:“你父亲让人拿来水,微微蘸湿那人嘴唇,那人缓缓清醒,一睁眼便见你父亲,道:‘将军,快,树林之中有人与倭寇打斗,再晚,,,再晚就来不及了。’”说完又晕了过去。你父亲一听倭寇,登时怒上心头,眼似冒火,让人背起那人,一同进了树林。

  静淑心道:这西洋装扮的人,陈大姐不说,也该是老土叔。老土叔可对我说过自己少时曾到法国住过些日子。抬头望向李土,李土若有所思。

  陈月华道:“你父亲带人进了树林走了良久,便听铁器乒乓相击之声。沿着声音没走几步,便见十几个人围着三人打斗,那是几人身材虽是矮小,却极是凶悍,在加人多,那被围三人之中已有两人渐渐倒下,所剩那人手持钢刀,上下翻舞,奋力反抗,那十几人虽一时近身不得,时间一久渐渐支撑不住。你父亲出营所带之人只几人,见倭寇人多,却无半点畏惧,拔出所配钢刀,带人冲了上去。

  静淑心道:我父亲果然英勇,只有几人敢与这十几倭寇纠缠斗狠,即使不免有所损伤,却仍不顾生死救人,父亲果有大将之风。

  陈月华道:“那被围之人一见你父亲装扮,便知他是北洋水师中人,边挥刀边大喝,道:‘将军快来杀此恶贼,东瀛倭寇再此窥探地势被我等发现。’你父亲一听,怒发冲冠。那十几人中只有三人回身奔你父亲而来,你父亲闪避二人钢刀,直劈第三人,将其砍为两段。两人惊恐之下也被你父亲斩杀。那被围之人见你父亲武艺高强,心下也自激动,顺势砍翻两人。你父亲所带众人慢慢坚持不住,你父亲与那被围之人各身中十几刀,杀得只剩一人。那倭寇见势不好,从怀里掏出枪来,对准那被围之人。你父亲身手敏捷,挡在那被围之人身前,一枪正中你父亲左肩。那被围之人不顾生死,狂奔向那倭寇,那倭寇慌乱,忘了再开枪,奔至面前,一刀被砍倒在地。”

  静淑见陈月华额头已显汗珠,忙拿来湿手布揩拭。

  陈月华又道:“你父亲与那被围之人一见如故,又经生死,就有了相交之念。你父亲虽中枪,却伤势无碍。那被围之人上前跪道:‘多谢将军搭救之恩。’你父亲忙扶起那人道:‘兄台为国家利,舍身忘死,如人人皆如兄台,我国家怎能如此破败。’那被围之人道:‘将军高看小弟了。我和同伴三人本是附近的猎户,今日偶上山打猎,于此树林中见三人围困一人,那人显是不会武艺,是个书生。小民生平最恨恃强凌弱,以多欺少之人,不免上前理论。哪知那三人叽里咕噜说的话我们听不明白,那书生却道:‘那是日本人来窥视地势。’就算匹夫遇这等事也该管上一管,便动起手来。哪知附近倭寇越聚越多,我等拼命送了那书生跑出这里,又自苦斗,这才遇到将军。’你父亲将树林外遇到书生之事说了,二人均感天意如此。那书生身重几刀,那猎户随身带了刀伤药,给那书生敷了,那书生不久转醒,见你父亲和那猎户无恙,也自大喜。只是见所带众人都与倭寇同归于尽,心中一阵悲痛,与那猎户一起,把随来士兵埋在彼处。”

  静淑虽听得陈月华说的极简,却又有细致言语,听得入了神。小刀一旁低头无声,细细听着。

  陈月华道:“你父亲提议让二人跟自己一同到刘右军下。那书生家境衰落,本欲投军报国;那猎户孤身一人,到哪也都随意,二人都爽快答应。你父亲和那被围之人一起葬了被倭寇杀得那二人,三人相搀一起寻了众人。众人见你父亲回来大喜,众人一拥扶着三人回了军营,军中大夫为各人治伤。”

  静淑心道:又不知那被围之人是谁。

  陈月华道:“过了几天,三人伤势均已大好,见面之后其乐融融,你父亲提议要结为异姓兄弟,二人欣然愿意,便在你父亲帐里,焚香三拜。你父亲向王右军推荐二人,刘右军见那书生真有真才实学,又曾到过海外,受过新式教育,那猎户勇猛之处不亚你父亲,刘右军大喜,命二人均在你父亲下听候调遣,三人大喜,叩谢刘右军。有人时你父亲不避亲嫌,一切以军法为重;无人时自然称兄道弟。你父亲三人于北洋水师屡立功劳,光绪二十年,你父亲三人随刘右军乘定远于威海之上,你父亲深谙水战,携全舰之力,重创日本水师松岛,自此你父亲三人声名大噪,刘右军特地发文庆贺,升三人官职。然物极必反,日本人深恨前日之败,光绪二十一年,日本人偷袭入港,击伤定远,定远无力在入海作战。时丁提督下令搁浅至刘公岛,后局势恶化,恐定远落入日本人手中,特下令炸毁定远。刘右军不忍看定远于眼前毁于灰烬,决意自刎相随。”

  静淑心道:刘右军不愧我大汉将领。

  陈月华道:“刘右军担心你父亲意气用事,随己而去,特调你父亲三人去往别处。你父亲接到刘右军自刎消息时,已过了三日。你父亲三人嚎啕大哭,如丧己父,遥拜了刘右军。又过几年,三人虽立了些战功,但你父亲见朝廷暗弱衰败,无用昏庸,无力挽狂澜于既倒,便心灰意懒起来,商议辞了官职,归于乡野,三人一拍即合,当晚带了随身积蓄,行至关外,到了青泥洼。”

  静淑心道:原来父亲这样到了青泥洼,可不知那猎户是谁。低眼瞧小刀时,小刀望着房梁出神。

  陈月华道:“你父亲三人虽在关内声名已显,却在关外极少人知,知道的也以为是重了名字。三人商量谋生手段,你父亲于生活处完全没主意,那猎户也是难想一路,那书生却深谙古玩玉器,便说起做古玩生意,定能积累财富。你父亲三人各自信任,从不猜疑,也自同意。生意之道那书生一力承办。没过几年,便赚足十足银子,在此处盖了间三进三出的大房子,就是现在的王宅了。三人一起住进。那书生虽有经商之道,却无治家之能,你父亲更是不能治家。只有那猎户生于贫困之家,平日节俭省用惯了,便担起主人责份。你父亲在军营惯了,若是日日在家,定是心烦意乱;若到铺子上去,更是百无聊赖,便独自一人到外打猎。”

  静淑心道:父亲壮年时如此好动,真是没看出来。如今父亲只有铺子家里这两个地方,平日都不怎走动。

  陈月华道:“一日你父亲上山打猎,见一只野鸡飞蹦出来,忙搭箭弯弓,那野鸡向上一窜,箭自偏了,竟没射中,那野鸡逃窜树林。你父亲兴起,追了一阵,野鸡早不见了踪影,又寻了一阵,却找不到来时的路。你父亲隐约听见波涛之声,寻声而去,不多时,只见一片汪洋大海,虽不似威海之壮阔,却也能使想起当年军伍之时,不觉沉醉其中。”

  小刀躺得时间久了,想要起身,静淑扶着小刀,枕头靠在后背,小刀脸色本已煞白,却登时显红。陈月华见二人如此,叹了一声。李土知二人情根已种,只待花开。王彦章合眼凝思,似思索着什么。

  陈月华道:“你父亲正看得出神,忽见石滩上有一少女背对自己,双手捞着渔网,那海浪极大,似把那少女连人带网都拉入海里。你父亲见那少女吃力,忙下去帮忙。你父亲见那少女,青衣红带,腰细如柳,面润如光。你父亲在军旅多年,结识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,从未识得女子,你父亲一见那少女,本刚硬如铁的心登时软了下来,那少女见你父亲也自害羞起来。当时你父亲尚未娶亲,那少女正当妙龄,两颗心跳得厉害。拉扯渔网时你父亲无意碰到那少女的手,二人一惊,同时松开了手,都转身背对对方,心脏仿佛要跳出一般。突然那少女大喊“渔网”,那渔网顺着海浪飘了极远,你父亲二话不说,跳水追赶。那浪甚急,你父亲游了好远才捞得回来,本捕捞大半网的鱼都已逃走。不凑巧你父亲刚上岸时,毒蜇蜇了你父亲脚踝,那毒蜇毒性好强,你父亲如何强壮也抵制不住,上岸交出渔网后便晕了过去。”

  静淑道:“那少女是我母亲吗?”

  陈月华苦笑道:“不要着急,听我说完。幸好那少女家离海边不远,那少女强拖你父亲回到家中,你父亲衣服都磨花了。那少女家中常备专克海物中毒之药,忙取来敷上。当晚便即转醒,你父亲一睁眼见那少女伏桌而睡,模样甚是可爱,心中不觉一动。又见屋中除了少女和自己外,再无旁人,心下慌张起来。那少女忽然一动,起身已醒,回身见你父亲清醒,脸红起来。你父亲起身要走,那少女道:‘大哥还没全好,不可随意动弹。’你父亲道:‘多谢姑娘就得在下,只是我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恐辱没姑娘清白。’你父亲执意要走,刚到门前,却听屋外一阵嘈杂,一人踢门而入,后面又跟着三人。为首那人肚子溜圆,肥头大耳,满脸油腻,一见就让人恶心。那为首的见你父亲在屋,淫笑道:‘这黑灯瞎火的,在这偷汉子。你老爹欠得我十几两银子今日该还了。’眼珠在那少女身上提溜乱转,又道:‘不过那些银子不还也罢!只要你陪大爷乐呵几日,银子的事嘛,一笔勾销。’后面那三人嘿嘿淫笑附和。那少女已吓得登时没了主意,你父亲一旁大叫道:‘这位兄台,嘴巴干净些,欺负一弱女子算得什么大丈夫。’那为首的道: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老子。你小子和这姑娘偷偷摸摸的,准没好事,我还没找你算账已是你的大幸。’你父亲听完大怒,一拳打在那人脸上,门牙登时掉了两颗。那三人见为首的狼狈,一拥而上,直奔你父亲,你父亲身手何等矫健,两脚一拳,只是三招,打得三人骨断筋伤,哪还站得住。那为首的欲上手却已不敢,你父亲上前“啪啪”接连几个嘴巴,抽得那人天晕地转,眼冒金星。你父亲道:‘还不快滚,再让我看见欺负这姑娘便不是这样好下场了。’那四人哪还顾得疼痛,争先恐后,连爬带滚得跑了。那少女觉得你父亲那时真如天神一般。”

  静淑听得入神,脑中想着画面,好似亲眼见到一般。

  陈月华道:“你父亲问起原由,原来那少女父亲生性好赌,赌光了家中所有,只剩下光秃墙壁。少女父亲一边借银子一边赌,欠下的银子自己都记不清了,带着少女东躲XZ。少女父亲又好酒,每逢醉酒,都打骂女儿,常常怨道,生了个赔钱货。少女自幼丧母,跟了父亲受了不少的苦。父亲带着女儿来到了母亲娘家,吃喝都赖在老岳父处,不久老岳父就被活活气死。少女父亲借了当地恶霸胡三的银子,便是那为首的胖子了。借了银子当晚,输的精光,欲赖账逃走,被打手打杀在赌桌上。那胡三之前来要账一次,欲强娶那少女不成,那日又来正撞上你父亲。你父亲起了怜爱之心,道:‘胡三今日虽已走脱,日后不免再来,不防到我家中暂躲如何?’最后一句说的声音极低。那少女见你父亲时候极短,却早已心意相连,羞涩的低下了头。当时男女之爱不似今日考虑得让人头疼,二人若是相互爱慕,便是会在一起的。当晚,二人共效鸾凤。那少女以传家之宝做了嫁妆,那传家之宝本是一对儿,你父亲一只,那少女一只。你父亲在少女处住了十日,这十日中,那少女从未有如此安稳之意,你父亲更是时时念着少女,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一物能与少女相比。那胡三曾来过两次,远远的见到你父亲,如同老鼠见了猫,撒腿就跑。”

  静淑知那少女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母亲,心中奇道:“我母亲的玉佩怎地在小刀的幺叔那里?”向王彦章道:“那少女现在在哪?那少女定是我母亲。”王彦章道:“陈大姐会告诉你一切。”静淑等得不耐烦,还是继续听陈月华说完。

  陈月华道:“次日,你父亲便携了回到青泥洼,那书生和那猎户寻了十日,担心坏了,见你父亲无恙回来,均是喜上眉梢。你父亲便介绍那少女与二位兄弟,二人更觉是喜上加喜。哪知没过几日,铺子上遇了同行的麻烦,不是有人故意找茬,便是雇了街上混混寻麻烦。你父亲当时仍好勇斗狠,一听有人寻事挑衅,来了兴头,时时到铺子打架,后来干脆住进了铺子,你父亲要那猎户照看少女,和那书生一起看护着铺子,一住便是一月。那猎户不敢怠慢那少女,时雇佣了几个下人,日常起居,照顾的无微不至。时间一久,日日相见,那猎户也似瞧上那少女,终是念着兄弟之谊,未做任何越格之事。那少女始终念着你父亲,时常放心不下。一日雨夜,那猎户醉醺醺闯进少女房里,借着酒胆,一吐心中之事,那少女不发一言。可是那日你父亲正巧回来,在门外听得那猎户言语,阴沉着脸进了屋子,大骂那猎户背了兄弟之义。那猎户念你父亲救命之恩,此事做得愧对兄弟。但对那少女的爱慕入了骨髓,不能自拔。两难之下,闭下了双眼,不住流泪。正巧那少女突感一阵眩恶,跑出去干呕,显是有了身孕。你父亲以为是那猎户的,伤心欲绝,悲愤跑出。那少女想要解释一切,可却来了不及,追到大门时已不见了你父亲踪影,又干呕起来。那书生正好回来,见那少女瘫坐在地上,狼狈之极,又去找那猎户,那猎户说了原由,已生悔意,却不愿再去找你父亲。拿书生在青泥洼找了个遍也为寻得你父亲半点影子。那少女恶心一日比一日厉害,本想出去找你父亲已是不能。那被围之人不顾兄弟之义,强留那少女再府,盼能有一日能青睐自己,却始终不得理睬。后那少女十月怀胎,诞下一女婴,出了月子,欲带了女婴找你父亲。那猎户眼看少女要走,一但出了大门,便不再回来,如发疯一般,失去了理智。趁那少女不防,偷出女婴,又雇了七八个老妈子监管女婴,那少女多次冲进想要抢回女婴已是不能。那少女以那女婴是你父亲唯一骨血,又不舍女婴,便在此处住了下来,一面能远处看看自己女儿,一面日日期盼你父亲能再回来。那猎户视那女婴如己出,疼爱有加,对那少女又是照顾的无微不至。那女婴大了些,那被围之人又不许那少女相认自己女儿,否则会掐死那女婴,那少女无奈,只得亲眼看这自己诞下的女儿叫着别人父亲爹爹。”

  陈月华说完,静淑如同晴天霹雳,话语当中已知那女婴就是自己,而那猎户便是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爹爹王彦章。静淑走到王彦章面前,蹲下双手握着王彦章的双手,两眼汪汪,道:“不,爹爹,陈大姐说的不是真的,不是真的。”王彦章道:“静淑谢谢你,到了这时你还能叫我爹爹。”这话说出,已是表明自己不是静淑的亲生父亲。陈月华道:“那被围之人正是你自小到大叫了无数声的父亲王彦章,那书生便是你的老土叔,你父亲,你父亲。”小刀道:“是我的幺叔。”陈月华道:“不错,而我正是多年之前的少女,你的母亲。”

  静淑知这事千真万确,望着王彦章,眼神透过无奈,迷惘,愤怒。双手紧紧抓住王彦章的双手。王彦章从未见静淑这样看过自己,双手之痛传至心中已是疼痛如裂。这些年,王彦章始终将静淑看做自己亲生女儿,静淑懂事,一切静淑想做的,王彦章都会满足。时至今日,真相道出,王彦章不知怎样面对静淑。静淑心乱如麻,血往上涌,情急之下,竟晕了过去。小刀听了陈月华说到静淑父亲左肩中枪,又听身子矫健躲过几颗子弹,灵动异常,在加上陈月华见到龙形玉佩种种表现,只是口中之人静淑的父亲就是幺叔。小刀伤为全好,见静淑晕倒,担心之下,自己也晕了过去。陈月华身子本来就弱,又说了这许多话,元气损了大半。

  李土赶紧上前号脉静淑,又号脉小刀,知二人无碍。陈月华泪流满面,道:“彦章,这么多年,亏得你照顾我母女二人,我纵是铜心钢意,也知你心思。”陈月华眼看静淑,怜爱自责之心倍起,从怀中拿出龙形玉佩,与之前拿出的无异,带在静淑颈上,之前那只带在小刀颈上。那龙形玉佩是陈月华传家之宝,当年与何立阳结合之时一只赠与他,一只带在自己身上。

  陈月华又道:“当年,我深恨你不让我外出寻找立阳,便在我屋中挖了地道。今我求你把静淑和小刀一并送出去,日本人定是发现不了,我依旧不离开王宅半步。”这许多年来陈月华如想离开王宅,真如动指之便,只是想着王彦章的恩义,又念静淑吃不了这真相,终究没是离开。

  王彦章道:“月华,你这是又何苦。当年之事,是我心狭气小所致,我追悔莫及。今三弟养子前来寻你,就和小刀和静淑一起走吧。王宅的事我一人承担。”陈月华默言不答。

  李土一旁,也是神色凄惨。王彦章背着静淑,李土背着小刀,一起到了陈月华房里。王彦章十几年从未进过陈月华房里,只见房内仅有几件必用具件,朴淡之极。陈月华用力掀开床板,几人一起下去,地道下阴暗潮湿,尽容得一人行走,这地道不长,只是通到隔王宅的两条街的人烟稀少之处。虽是如此,毕竟由一女人完成,可见对立阳爱意之深。

  时青泥洼已十室九空,一行人找了一废弃草屋进了去,王李二人将静淑小刀放在土炕之上,李土心道:今日以后,你二人要相亲相扶,不离不忘。王彦章道:“二弟,今日王宅大祸皆因我一人而起,不必为了我白白折了性命。”李土道:“大哥说哪里话,我兄弟三人虽未拜了关公,但义同生死,也是我三人都心知肚明的。今年三弟已去,大哥又怎能看清二弟耶?今情缘已了,二弟亦无欲无求,我们正好与三弟作伴。”王彦章听完哈哈大笑,笑声良久不绝,好似当年初遇李何一般。李土也自大笑。

  陈月华见王李如此,心下已知二人欲再回王宅,断了生前之事,虽是性命不保,也不畏惧。又见静淑晕昏未醒,从怀里拿出一信笺,放于静淑腰间,又留下几块大洋。再回头看时,已不见了王李二人…

  已近黄昏,残阳如火,浓云奔腾,自有摧枯拉朽之势。池田立带着四个日本兵,后有孙二狗、二愣子、傻瘸子、冯连庆、彭元康,进了王宅正堂。只见王彦章李土端坐其中,神色安逸自然,脸显笑意,颇失池田立之意。池田立所带众人也是一惊,心各暗道“难道这二人真不怕死?”,“不是早已吓破了胆在这强作镇定”,“这二人难道请来天兵天将不成。”

  当下池田立道:“今日小可又来叨扰,不知王老爷前几日可曾安好?”王彦章笑道:“恐让将军失望了。这几日我吃香睡饱,专等你来。你接连几日杀我府上干人又是何必,我府上岂是贪生怕死之人。人皆有生死,定数使然,非人算也。你执意相逼,真不怕报应降临到你头上吗?”

  池田立仰天大笑,道:“王老爷岂甚无知耶?我亦闻“举头三尺,神明自看”,然鬼神之说,终是缥缈。我父之仇,彻夜不忘,无数日夜皆想如何来寻王老爷。我曾闻王老爷有二位异姓兄弟,想必就是这位了。”

  李土道:“不错,正是。”池田立道:“不知另外一位在哪?”李土道:“三弟不幸年前驾鹤归西,你若找他自是不能。”池田立道:“真是可惜之至,然也无妨。”说罢,从腰间掏出枪来,对准李土。李土哈哈大笑。池田立见王李二人无前日焦急之色,心中不免嘀咕。

  王彦章见李土面不改色,依旧如往日般悠闲,道:“二弟,我兄弟皆不似你这般逍遥自在。”李土道:“大哥说笑了。若论刚用威猛,我兄弟不及大哥;若说艺通身捷,我兄弟又不及三弟。”王彦章笑道:“一把年纪,在不是年轻时候了。”李土道:“若三弟在侧,又说大哥杞人忧天了。”二人相顾大笑。王彦章道:“不近我兄弟三人将相聚一桌,到时畅饮开怀。”李土道:“到那时大哥该多喝几杯。”

  二人一句一答,全不将池田立等人放在眼里。冯连庆,彭元康二人见眼前虽是二人,却似三人在前,谈笑自若,豪气直冲二人胸口,然终是惮于池田立,未敢发作。

  池田立也不发怒,道:“王老爷,李二爷果真义冲九霄,豪奔千里,小可实在佩服。”李土道:“我等心意,非旁人能够知晓。若要动手,不必如此拖沓。”

  孙二狗见二人一反常态,心下狐疑,心道:难道这王彦章找了帮手在旁?昨夜来人说在刘家找到老三的尸体,手下之人皆言不知,不知是不是这王家人做的,上前附耳道:“池田先生,小心对方有诈。”池田立也觉事有蹊跷,终究不知是为何,试探道:“我听闻王老爷是光明磊落之人,青泥洼上无不称赞。”王彦章道:“虚名而已,将军何必如此在意他人所说。”

  池田立道:“既如此,王老爷设下计策,欲图赚我等于此,还不快快显露,教小可领教领教。”王李相顾一眼,大笑起来,王彦章道:“偌大宅院出我二人外,其余得早已被你杀得干净,哪还有旁人。”忽堂外有人道:“倒也未必。”众人回头,见一白发妇人。王彦章往外一瞧,惊道:“你回来做什么?”那人真是陈月华。

  陈月华道:“适才转身功夫便不见你二人,不知却到了这里。我清静好肃十几年,今日这里热闹,却想来凑一凑。”王彦章见陈月华死志已决,再若劝解恐露出静淑下落。又想许多年来,陈月华今日第一次正眼看自己一眼,心下也自欢喜。

  池田立道:“王老爷,你爱女在哪?记得上次我未曾伤她。”王彦章道:“我王家遭难,覆巢之下,岂有完卵,我女儿早已去了该去的地方。”池田立知他言下之意,可能是将女儿送出,道:“王老爷真是能人,王宅被围得如铁桶一般也能送出一人。”

  王彦章道:“将军何故如此相信自己认为的。老朽也是仗了兄弟之力耳。”池田立以为说的是李土,也不答话,当下调转枪口,对准陈月华。

  李土赶紧上前挡在前面,一声枪响,李土应声而倒,这一突变讶了众人,也包括陈月华。陈月华俯身哭道:“这又是为何,我早该去死。”那子弹正中李土胸口,早已气若游丝,道:“月华,我亲眼见你去死实是不能。当年你钟情三弟,大哥又痴情于你,我怎敢吐露心事,这些年天天见你,我已知足。”

  原来,李土也深慕陈月华,只是见大哥三弟如此,便把心意放在心里,虽是多年,也不曾说出口。

  王彦章今日方知二弟多年不娶因由,大哭道:“二弟,我此生误你三人矣!”李土不能支撑,吐出了最后一口气。陈月华抚在李土尸身,大哭不止,王彦章垂足顿胸。

  池田立大笑道:“今日我已兑现我的诺言,明日小可再来拜访。”冯彭二人看了李土尸首,皆摇头叹息。

  突然,陈月华没了哭声,多年积疾,虚弱的身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。王彦章忙以手试鼻,已不再感到气息,王彦章心痛似碎,道:“二弟、三弟、月华,我此生欠你等实在太多。”王彦章起身,回了房间,拿出当年在树林被围时所用钢刀,那钢刀仍是冷气袭人,又返回正堂,似不见池田立等人一般,池田立亦让人不动。王彦章跪在二人尸体处,哀痛一阵,突然横刀刎向脖颈。一阵冷风,横扫王宅大院。

  池田立见宅上人已尽亡,父仇得报,命人一把大火烧了王宅,偌大宅院,化为灰烬。